来源:“我身边的运河故事”征集发布办公室 发布时间:2018-04-13
关于富义仓,有句话堪称广为天下知,即"北有南新仓,南有富义仓"。可是,或许大部分的人并不知道,在中国大运河首批58处遗产点中,富义仓是元明清运河中仅有的仓储设施遗存。
富义仓,即"富,义仓"。富义仓建造之前,杭州城内已有一个义仓。义仓制度,始创于隋开皇五年(585年)。义仓是一种由国家组织、以赈灾自助为目的的民间储备仓库。富,则是建造者对这个仓库之未来的美好寄望的表达。
清光绪五年(1879),谭钟麟调任浙江巡抚。这已是他第二次到杭州做官。第一次是在同治五年(1866),任杭州知府。谭钟麟谭延闿之父,他的另一个儿子叫谭泽闿,是个书法家。历史上对这父子三人曾有概言:"一门二进士,两代三书家。"
杭城历史上有过许多粮仓,比如江涨桥东北的仁和仓、广安新桥旁的广积仓、宝善桥西的永济仓、城内义仓等。每年进入杭城的大米多至数百万斛。但咸丰十年至十一年(1860-1861),太平军两次攻打杭州城,清军大败,至太平军撤出杭城后,杭州的仓廒几乎成了空仓。到光绪五年(1879),杭州城内唯有永济仓、义仓尚有一些储粮。
谭钟麟为官颇有政声,他到杭州履任时,已经是光绪六年(1880)的冬天。那时的杭州,百业凋敝,民生困苦,吏治腐乱。谭钟麟甫一到任,在整顿官吏问题的同时,对民生问题也十分关注,尤其是粮食的储备。经过数番考察,他下令让士绅们都来出钱,然后通过这笔钱采购了十万石粮食,分别储存在永济仓和义仓。
永济仓和义仓都是旧仓库,储量有限,装不下这么多粮食,谭钟麟又下令扩建永济仓。但永济仓周边土地有限,能够扩大的规模也十分有限,仍无法满足储粮需求。谭钟麟又拨出一万一千两银子,由官方出面购买了霞湾巷一带的十亩民地另建仓廪。这个新建成的仓库,就是现在的富义仓。
湖墅地广十余里,运河两岸可建仓库之地当不止霞湾巷适宜,那么谭钟麟缘何偏偏选择斯地?莫非与康、乾二帝到杭州时曾在这一带登陆有关?这是个无法解答的谜团了,且为想当然罢了。富义仓于光绪六年(1880)十二月动工,落成于光绪七年(1881)七月,只用了八个月的时间。根据《新建富义仓记》所载,富义仓十亩地,"为仓四,为廒八十,容谷可四五万石。其东筑楼三楹,属司事者居之。其西创屋一区,为砻场,驾乌犍以转环之。向南葺屋,为碓坊"。临河处还建了一个亭子,供往来运粮的人休息。富义仓建成后,谭钟麟向朝廷报告,使在他后面莅杭的官员要关注仓储,"散而积之,无亏其数,为民忧"。富义仓落成没多久,谭钟麟调到陕甘地区去当总督了。临走之际,他把这个在他手上建造起来的仓库命名为"富义仓",并请应宝时撰记。应宝时的亲戚丁丙曾写过一首关于富义仓的诗:"惯习檑槌卅尺强,让他瓦白足舂粮。商量转运临河便,预备新增富义仓。" 建成后的富义仓,与城内义仓、永济仓(俗称"大仓"),合称为"大义富"三仓。据1898年7月2日《申报》的报道显示,当年杭城青黄不接之际米价日贵,这三仓对"开办平粜"发挥了很大的作用。1929年6月30日《申报》报道显示,民国时期杭州市成立了三仓委员会,7月1日,该会奉令开办平粜,"大富义仓谷米,拨江干、湖墅两厂开粜。"
谭钟麟在浙江巡抚任上,不仅建造粮仓,还做了清查土地、核实漕平、更定厘税、治浚河道、鼓励商运、修筑炮台、重建文澜阁等一系列深得民心之事。他对富义仓的命名及对其所倾注的愿望,是美好的,然而故事的发展,一个建筑的命运,并不会全然按照个人的意愿而发生。富义仓后来发生的故事,谭钟麟已经无法关心到了。1905年,谭钟麟病逝于湖南长沙。
1911年,辛亥革命胜利,富义仓成为民国浙江省第三积谷仓。日军侵华期间,富义仓成为日本人的驻地之一,由存放粮食之所变成了弹药库。1950年,富义仓由杭州市粮食公司接收作为民生仓库分库。此后,富义仓的北面房屋被用作省军区家属宿舍,南面建筑做了杭州造船厂职工宿舍。后来,富义仓又差点被拆除,历经周折,终于被保护了下来。现在,富义仓南门临河的地方,当初的码头依然完整可见。
杭州的仓储制度早在南宋时就已相当健全与完善,从运输、储存、装卸、搬运、包装、流通加工、配送、信息处理等,整条物流链各部分的分工相当明晰细致,管理也比较严密。经由大运河运来的米在码头卸下,经过筛选、分等、定级之后,分类存储,由行头进行定价,然后再将米批发给城内外的铺户。不但连负责上下货的"肩驼脚夫"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组织和"甲头",就是装米的"叉袋"也有专门出租的商家。城内米店铺主谈好生意后,只需在自己的铺里等着,自然有人会把米送来。
历史上从富义仓往北至康家桥,有过许多粮仓,例如左家桥北面有南宋的丰储西仓,江涨桥北有仁和仓,娑婆桥边有富阳仓,哑巴弄有钱塘仓。在杭州历史上的诸多粮仓当中,富义仓当属小字辈,也是封建社会时期,城北建的最后一个仓库,却是最幸运的一个,得到保存和修缮,成为大运河世界文化遗产点。修缮后的富义仓,除了仓储建筑,还有一个遗址公园。富义仓位于霞湾巷东南面,南门面对运河与胜利河交汇处,对岸原为杭州造船厂。从江涨桥、胜利河等不同入口都可进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可达到富义仓。
最初我是在报纸上看到关于富义仓的报道,有关人士呼吁对其进行保护。后来因为工作关系,实地勘察过几回,也曾写过文章。那时的富义仓,在霞湾巷南,渔家台和蟹舟弄之间一隅之地,周边交通欠发达,房屋破败残缺,南面大门门楣上有红字"社会主义联合大院",业已斑驳。虽其底蕴鲜明,曾经的繁华也依稀可见,却显得十分孤独且略带疲惫,仿佛一名经历长途跋涉之后的中年人。若无人指引,路人恐怕很少会对其侧目,即使遇着了,也难以想象,那么个烂地方居然有着如此辉煌的过去,对杭州,对整条京杭大运河竟然有着如此卓著的贡献和历史价值。现在,一切全变样了,铭刻着"富义仓遗址公园"的大石头在运河边立着,宣告着富义仓迎来了新生。老树抽新枝,道路四通八达,这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情。
我喜欢原生态的东西,让人感到自然而亲切。在钢筋水泥丛林里待久了,格外想念那些原生态材料构建的房屋。一堆木头经过斧锯之炼,便成人间华屋;一堆石头经过錾锤之炼,即成安居之厦,这本十分平常,是有几千年历史的建筑形态,但在当下都市已是稀物。不知是否有人与我同怀,在城市中行走,忽然迎面出现木结构或石头垒成的屋子,心下便油生感动,仿佛那一刻那一片土地的空气也格外清新。为此,我曾多次进入修复之后的富义仓参观,如今的富义仓,已摇身变为时尚创意空间,以"文创园"的形式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里头还有咖啡馆、书茶馆,做得十分像样,氛围也很不错。但我始终固执地认为,要是能在富义仓的大院子中大摆筵席,五湖四海一桌子哥们围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定是人生一大快事!遥想水路处处惊险,漕帮搬粮运物的时代,非酒不足以呼应旧时运河船夫渔家的血性和气魄。
从富义仓南门进入,迎面第一道门前,据说乃当年立碑处。据说,当时一个硕大的石龟驮着一块两米见方的石碑正对门河,碑上刻有应宝时的《新建富义仓记》,可惜2001年之后,碑与龟均不知去向。进门左右两排厢房,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曾是教室,如今已为文化机构租赁去作为经营场所。可能是个人喜好的关系,第一次进入修复之后的富义仓,甫一踏入这个空间,就觉得有书香扑面而来。可这里,在历史上明明是一个粮仓。后来,我有点明白了,为何会有书香之感并非仅仅是个人的喜好。在客观意义上,任何东西在时空当中存留下来之后,经过一系列的变迁和洗礼,其对人精神的启迪和灵魂的震动意义,往往是白纸黑字的书本所不具备的。也正因为如此,富义仓在当今不仅是京杭大运河(杭州段)米市、仓储和码头装卸业等经济业态发展、繁荣的实体见证,亦是中国仓储文化的历史沉淀和象征。
历史上的富义仓折射出运河的仓储文明和"漕运"的衰落史,以及杭州民间历来的居安思危的精神。如今的富义仓华丽丽地完成了从"物质粮仓"到"精神粮仓"的变身,老树抽新枝,成为杭城的文化地标。这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情。当古老与时尚在此地相会相融,当我们在摇曳的河水中感怀过去的时光,未来也因未可确知而充满绚烂之美。
作者:任轩,诗人,运河文化研究者,浙江省作协会员。现为中国大运河类文学生活读本《拱宸》执行主编,拱宸书院负责人。
本文为“大运河沿线八省市社科联+北京市网信办”联合主办的“我身边的运河故事”征集发布活动(浙江段)来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