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源:《北京日报》 发布时间:2025-08-21
提及北京的香厂路,不刻意去了解,或许大多数人只会停留在“位于现在的西城区东南部,东起留学路,西至阡儿胡同。明清时期,胡同附近为低洼之地,称为香厂,传说是由于此地多有制香贩香者而得名”。事实上,香厂路也曾是北京城的高光区域。
刊登于《益世报》的新世界开业广告
香厂昔时瓦砾沙滩
从新华书局1941年版《北京旅行指南》中,大致可以看出香厂的过往。“香厂,在关桥之西、先农坛北垣外,相传为明代废园。清末曾移厂甸临时商场于此,每年正月间,商贩戏棚咸集于此,但终因地势稍偏,不能持久。民国七八年间,新世界、游艺园相继开设,一时顿呈繁华气象。其后因受时局影响,新世界、游艺园、大森里相继失败,繁华厂(场)所遂又冷落矣。”
据1935年4月20日《大同报》报道,香厂位于正阳门外,具体在西珠市口西头、西柳树井之南,此处原是明万历初元敕建仁寿寺的香火地,明代香火尤盛,正月时,“裙屐游踪尤纷之如鲫,其盛况不亚于今之厂甸”。清初,灵佑宫、斗姥宫附近不仅有灯市和书肆,还坐落着以“春荑秋荚”为特色的珍嘉花园。可惜,后来都沦为瓦砾沙滩:官方在此设立义冢,民间因地块荒僻开设煤场、粪场,堆煤晾粪、臭气熏蒸。夏季雨水多的时候,积水常到膝盖,甚至“溺人之事,时有所闻”。东边的五道庙、三仙洞、王皮胡同等处,“多土娼流寓,枇杷门巷,虽曲径之通,然惟下等社会中人,以逐臭为寻芳,竭其劳资所得,博一时之娱乐。上等之足迹,曾不问津及之也”。
1917年香厂新世界街景 图片来源:“老照片”数据库
新世界开业人山人海
《益世报》1918年2月2日刊载了一则广告,称“北京新世界游艺商场元旦开幕”:“中有高塔、铁桥、屋顶花园(夏日乘凉冬日溜冰)、文明礼堂(结婚庆寿均可借用)、花厂、中西乐亭、地球房、哈哈镜等。一室有一室之点缀,一层有一层之新奇迷离曲折,恍如福地洞天。”2月13日又刊广告,“前门外香厂,第一游艺场,北京新世界元旦开幕”,“入门券每位铜元三十枚,中餐券每位大洋半元,西餐券一元,游资在内,各种游艺随便入览,不另收费”。2月23日,又刊《北京新世界开幕记》,新世界工程浩大,有五层,内容设备都以上海新世界为范本,备有“戏院、电影、南词、滩簧、京津杂耍戏法,并有茶舍、餐馆、照相馆”。该开幕记还记录了新世界的客流盛况:“时过正午,车马盈门,极其拥挤,来游者不下两万余人,以江浙人为最多。而北里中之莺莺燕燕……老三老四之声,不绝于耳。人山人海,几无立足地。”到新世界娱乐消遣一时成为京地风尚,关于新世界演出、消费、见闻等等,诸多报道常见于其时报端。作为当时北京最高建筑,新世界大楼引得时人纷纷登高观望。有记者在登顶新世界大楼后感慨,“偶然试一登绝顶,俯瞰京师百万家,历历在目,真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之慨”。在五四运动时期,陈独秀还曾在新世界楼顶散发传单而被捕。新世界自开办时,营业极其发达,直到第二年,城南公园开办游艺园。
城南游艺园参与竞争
新世界开业次年,在先农坛外坛北部的城南游艺园也开业了。据1923年《增订实用北京指南》记载,城南游艺园经营内容类似新世界,“场中布置,略仿沪上大世界。消遣娱乐,则有新戏场、旧戏场、电影、球房、露天电影、坤书场、八埠名花唱书场,以及各种杂技,莫不新巧。有时加放烟火……游戏运动,则有秋千架、溜冰场。集会燕饮,则有中餐馆、西餐馆、酒舍、茶肆、咖啡馆、点心铺,无所不备。而亭桥台阁,错置有致,更足以资游览;奇花异葩,嘉木美石,亦可以供玩赏。游人之盛,以夏晚为最,入门券铜元三十枚。”
新世界和城南游艺园免不了竞争,从媒体报道亦可见一斑。《新京报》1919年8月29日刊发一文《城南园营业不及新世界之原因》。该文认为,城南园营业不及新世界系因资本较薄,“一则百余万(新世界),一则十余万(城南园)”,两者资本差距天壤之别,还建议城南园召集些股本方以免被淘汰。《新京报》同年11月28日继续报道,称“城南园自入冬以来,营业日渐萧条,四面荒凉,朔风扑面。各场中仅设一个洋炉子,寒气非常,游客咸裹足不前”。城南园不堪赔累,召集股东开会,只得“暂停营业三个月”。相较之下,新世界“添设玩艺,安置炉暖”,“每日车马盈门”“场中无插足之余地”。至此,新世界和城南游艺园还算相安无事,直至1921年正月初四晚上城南游艺园塌陷事件发生,相关主管机构对市内娱乐场所建筑工程一再检查,施行取缔。随后,新世界也因建筑安全问题,历经多次停业又复业的折腾。
数度更名难逃歇业结局
1921年6月初,经北京市政公所会同北京警察厅查勘后,为避免意外发生,新世界被要求停业并迅速修理墙壁裂缝等问题,还要设置驻守巡警,随时限制游览人数。修葺竣工后,新世界赶在1921年底暨元旦利市时机,恢复营业。
二次开幕后,游人倍增,营业较前昌盛。可惜不久,1922年2月初,新世界发生一起游客坠落电梯身亡的惨剧。此番事件在当时引起不少讨论,新世界生意大受影响。1922年3月底新世界众股东开会决定拍卖商场楼房、机器等。1922年4月3日,新世界宣告停止营业。
停业后,新世界所欠债款无力偿还,于是前经理刘宝赓打算恢复营业。经过一番运作,新世界更名为“新新世界”,在1923年9月16日开张营业。不过,新新世界开业前仅是修葺了建筑外表,梁柱楼板多有不坚固之处。有报道称,人多的时候,压得三层楼板乱响。
二次复业后,游人踊跃,直到1924年4月19日发生一起坠亡事件。事件发生后,新新世界暂停营业,免得再生危险。同时,之前的新世界债权人聚兴诚银行控告新世界前经理刘宝赓,新新世界被判决查封以拍卖抵债,于1924年5月16日执行,“除楼房外已宣告破产矣”。
1934年4月13日,有媒体宣布新世界将被改为“世界商场”。此后,承租人黄赞侯与市政府工务局进行了多番修缮手续呈报、批驳的拉锯战。
对于新世界的修葺程度,工务局一直不太满意。直到1940年1月30日,有多家媒体称,新世界即将在接下来的上元节开幕,并对相关情况做了披露:内部装饰设备趋合理化,登记商户已达三百余户;一楼二楼为商场,三楼为评戏及杂耍等,评戏有女伶喜彩莲、喜彩云出演,杂耍则由白凤鸣、金万昌等轮流表演;四楼放映电影及表演京剧,电影方面与某电影公司签订长期合同,每日放映国产一流有声佳片,每周放映一次西洋片,此外,京剧亦是名伶相继出演;哈哈镜已修理齐整,仍于四楼装置;入场券采取连环票制,凭一张券可随意到任一场观看,一律经济化、平民化,等等。
1940年6月1日,媒体报道,世界商场工艺部邀请到日本马戏名家组成的国际马戏团,在新世界南广场进行连续多日表演。不过此后,在目前公开资料中,几乎鲜见有相关报道。直到1941年9月12日,《晨报》称,新世界商场旧址由全市商号购留,作为公产。报道还表示,新世界已决定以工会堂名义营业。此后,民国报刊数据库中似乎见不到新世界相关消息了。
城南游艺园也潦草收场
与新世界一样,城南游艺园的发展亦不平顺。1921年正月初四晚上,当坤戏场福芝芳演唱《祭江》时,十号包厢突然塌陷,造成一死多伤。不久,北京市警察厅封闭了城南游艺园,责令“停止营业,办理交涉”。而后,城南游艺园重新开业,至1922年7月增改入场价目为二角,游人仍拥挤不堪,佳片不断的露天电影更是引得京内人士赏兴大发。
此后经年,城南游艺园表面的繁荣景象中不时伴有纠纷发生,涉及工伤、劳资、工潮、擅自摆摊等。1926年前后,受时局影响,城南游艺园逐渐衰落。为挽救颓势,1930年10月,城南游艺园董事会议决定再次聘请因1921年坍塌事件辞职的彭秀康回园主持运营。不过,彭秀康也未能扭转城南游艺园的命运。1932年底,李万春接办城南游艺园,不到一个月,游艺园就被后方伤病医院借用,后又因种种原因,沦为空闲之处。1933年9月,北平游艺场工会借由救济失业工人举办为期两天的“救济工人游艺大会”,游艺节目包括大戏、评戏、杂耍、烟花四种,城南游艺园一时又呈久违的热闹气象。“救济工人游艺大会”似乎成为城南游艺园的最后一舞。1936年8月,城南游艺园不动产再度被拍卖,同年9月,宣告即将破产。1936年12月,城南游艺园大债权人——内政部北平地产清理处决定按标定价出资留置备用。
新世界、城南游艺园的繁荣与衰落,是近代城南兴衰的缩影。有形的城市商业空间不仅承载着城市记忆,更成为市民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新世界、城南游艺园作为近代香厂红极一时的商业娱乐空间,与市民阶层的娱乐消遣文化形成互构关系,关照其兴衰变迁即是管窥近代北京现代性的叙事轨迹。
(来源:《北京日报》2025年8月21日,第11版;作者:齐世峰,系国家图书馆副研究馆员;图片来源:原文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