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日报》 发布时间:2023-08-07
北京在隋唐时期属幽州,治所称蓟[jì]城(城址约在今北京广安门一带)。作为北方军事重镇,幽州及其治所蓟城是唐代边塞诗歌的重要吟咏对象,唐诗中有蓟门、蓟北、渔阳、幽燕、幽蓟等称呼。大量与幽州有关的唐诗中,既有对将士们奋勇报国场面的描述,也有对边塞奇异风光的刻画;既有将士们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也反映着对家人的思念与对和平的渴望。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风雪苦寒的边塞风情
北京背倚群山,面向平原。西部山地称西山,属太行山支脉,北部山地军都山属燕山山脉,正南一面开向平坦辽阔的华北大平原。历史上沿太行山东麓南下是从北京小平原南通华北大平原最主要的通道,蓟城正是这一通道门户。蓟城背后三面环抱的重山之中,一些天然峡谷成为南北往来通衢,如西北方向经居庸关、八达岭可北上蒙古高原,东北方向经古北口可达东北松辽平原。于是蓟城成为联系华北、东北和蒙古高原的枢纽,北方军事重镇。
从秦汉到唐末,蓟城由于远离政治中心,其边陲位置与鲜明军事色彩深入人心。唐代以前政治中心多位于关中平原,今北京地区是“蓟北三千里”的北方苦寒之地。唐代以前就有描写幽州气候恶劣、路途遥远的诗篇,如陆机《苦寒行》:“北游幽朔城,凉野多险难。”庾[yǔ]信《燕歌行》:“寒雁嗈[yōng]嗈渡辽水,桑叶纷纷落蓟门。”皆言边塞之辽远。天色昏暗,蓬草飘飞,寒雁孤鸣,树叶凋落,凸显了幽州作为北方边塞环境的恶劣。王褒《燕歌行》中写道:“经年一去不相闻,无复汉地关山月。唯有漠北蓟城云,淮南桂中明月影。”宇文招的《从军行》中写道:“辽东烽火照甘泉,蓟北亭障接燕然。水冻菖蒲未生节,关寒榆荚不成钱。”先写了边塞军情紧急,烽火报警,亭障叠叠,后两句又转向描写北方边塞的季节特征,苦寒之景跃然纸上。
唐代幽州一带因较都城寒冷的气候和遥远的地理位置,也被视作“苦寒之地”。如高适在《送兵到蓟北》中写道:“积雪与天迥,屯军连塞愁。谁知此行迈,不为觅封侯。”蓟北的积雪与天际相连,苍茫大地白茫茫一片,连军队也无法前行。卢照邻《送幽州陈参军赴任寄呈乡曲父老》中说:“蓟北三千里,关西二十年。冯唐犹在汉,乐毅不归燕。”写出了长安与幽州的遥远距离。李白于天宝十一年(752年)北上幽蓟之地,在这里写下了《北风行》《战城南》《幽州胡马客歌》及《闺情》等诗篇。其中《北风行》描绘幽州一带气候:“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运用夸张的手法写出幽州大雪和寒风的凛冽。高适《别冯判官》中也描绘了幽州一带:“碣石辽西地,渔阳蓟北天。关山唯一道,雨雪尽三边。”作为多民族融汇地区,幽州一带的北方少数民族形象亦见于唐诗篇章。李白的《幽州胡马客歌》用形象生动的语言展示了幽州的风俗人情:“幽州胡马客,绿眼虎皮冠。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弯弓若转月,白雁落云端。”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拜将封侯的广阔天地
盛唐时期国家安定强盛,人民富足安康。幽州诗也呈现出一种豪迈之情,一份“舍我其谁”的勇气,渴望建功立业,实现个人抱负的理想情怀跃然纸上。作为盛唐诗人,张说的幽州诗就明显体现着想要立志报国的雄心壮志,如《破陈乐词二首》中写道:“少年胆气凌云,共许骁雄出群。匹马城西挑战,单刀蓟北从军。一鼓鲜卑送款,五饵单于解纷。誓欲成名报国,羞将开阁论勋。”《巡边在河北作》:“人生在世能几时,壮年征战发如丝。会待安边报明主,作颂封山也未迟。”
进士祖咏曾在开元年间唐与契丹战争期间北上蓟门,经历了边塞紧张而激烈的战争,创作了格调十分高昂的《望蓟门》:“燕台一去客心惊,箫鼓喧喧汉将营。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jīng]。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描绘了边地军营晨景:朝阳从严寒积雪中缓缓升起,晨光洒在猎猎飘动的旌旗上,有声有色,极富幽燕地域特色。“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更以磅礴的气势道出了蓟城的战略地位。最后两句“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运用人物身份和志向的鲜明对比,表达了诗人要为国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和气吞山河的昂扬正气。
唐代幽州诗歌中,既然有春风得意、壮志得酬的慷慨豪迈,自然也有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苦闷不得志。公元696年9月,陈子昂登上蓟北城楼时留下了著名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茫茫宇宙,空间何其博大恢宏;浩浩长河,时间何其旷古绵亘。诗人追逐未来而迷茫,求索现实而失落,置身在慷慨悲凉的燕赵大地,无法言说的怀才不遇之伤,无法散去的孤独沉郁之感,报国无门的愤激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陈子昂还写了一组《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其中《轩辕台》中写道:“北登蓟丘望,求古轩辕台。应龙已不见,牧马空黄埃。尚想广成子,遗迹白云隈[wēi]。”《登蓟城西北楼送崔著作融入都》中写道:“蓟楼望燕国,负剑喜兹登。清规子方奏,单戟我无能。仲冬边风急,云汉复霜棱。慷慨竟何道,西南恨失朋。”这些诗都表达了诗人的愤慨遗憾。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视死如归的报国之地
在长期的民族融合过程中,幽燕之地受到北方游牧民族风习熏染,形成了剽悍尚武的社会氛围:“幽州在渤碣之间……其民执干戈,奋武卫,风气刚劲,自古为用武之地。”幽州处于中原与游牧地带的交接处,再加上整个唐代大背景下的积极昂扬之态,使得这个时期的幽州诗呈现出雄豪刚健之气,而以身许国、勇武进取则是其核心内容之一。
早年的王维积极进取,《少年行》一诗中就表现出豪迈之风:“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诗人以汉喻唐,写游侠出征燕赵边塞,踔厉奋发的精神面貌。幽州遥远荒寒,沙场的搏杀十分惨烈,游侠却毫不退缩,“纵死犹闻侠骨香”,从中可以看出少年刚毅的神情和义无返顾的决心。
边塞诗人李颀[qí]在《古意》中写道:“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zhé]。黄云陇底白云飞,未得报恩不能归。”幽燕的少年英雄,在长期的征战生活中,将生死置之度外,在沙场英勇杀敌,无所畏惧,虽也思念家乡亲人,但深受国恩,早已以身许国。另有《古塞下曲》:“行人朝走马,直指蓟城傍。蓟城通漠北,万里别吾乡。海上千烽火,沙中百战场。军书发上郡,春色度河阳。袅袅汉宫柳,青青胡地桑。琵琶出塞曲,横笛断君肠。”将士们以“万里别吾乡”的慷慨豪情,远赴蓟城,投身烽火沙场的百战之中,兵锋直指漠北。战争虽苦,但见柳枝摇曳,桑麻青青,这蔓延的春色还是给了戍卒们希望,他们豪迈乐观,保持着昂扬向上的战斗精神。
李希仲的《蓟北行》更是刻画出一位勇于为国捐躯、视死如归的英雄形象:“一身救边速,烽火通蓟门。前军飞鸟断,格斗尘沙昏。寒日鼓声急,单于夜将奔。当须徇忠义,身死报国恩。”北疆告急,蓟门烽火连天,将士赴边,急促的战鼓声中,战场天地苍茫,飞沙走石,经过舍生忘死的战斗,单于夜奔。
在边防重镇的政治背景下,在诗歌繁盛的文学环境中,唐代幽州诗歌取得了空前的繁荣,其中多表现慷慨赴国的献身之志、取义成仁的侠士豪情、不屈不挠的超强意志,形成了唐诗中慷慨昂扬的精神风貌。
(来源:《北京日报》2023年8月3日,第11版;作者:王洪波,作者单位:北京市社科院历史所;图片来源:“北京日报副刊”微信公众号;原文有删减;原标题:唐诗里的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