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全国文化中心的初步形成

来源:人文之光网  发布时间:2021-07-19

  明代北京文化逐渐发展,出现新的繁荣。随着政治中心的确立与巩固, 北京文化中心的地位得到恢复。永乐迁都后,以南京为中心的江南地区在文化上虽仍保持相当活力,但与国家政治密切相关的文化活动,则很快转移到北京来。其中国子监、钦天监、太医院、四夷馆等国家文化机构,对于北京文化的恢复、发展和繁荣起到了重要作用。在作为都城的二百多年间,明代北京学术繁荣,文化昌盛。各方面人才济济,交流频繁。典籍刊印盛行,书肆遍布,官私藏书蔚然成风,科学技术也得到蓬勃发展,呈现出丰富多彩的一代京师文化特色。

  明代推行以程朱理学为代表的儒家文化,视之为恢复“汉家正统”的象征。儒学地位的提升,始于官学教育。明代北京的官学,主要为都城国子监(又称太学),以及在国子监统领之下的府、州、县学。永乐元年(1403 年), 成祖仿照南京规制,将洪武年间降格的北平府学(原大都国子监学)改为北京国子监,又升大兴县学为顺天府学,为北京教育文化的恢复与发展打下了基础。迁都后,北京国子监进一步上升为京师国子监,成为全国文教事业的中枢。虽然明代南京国子监(南监)一直存在,但迁都后的北京国子监(北监) 左庙右学,规制更为隆重,由此获得明显优于南监的政治地位与文化地位。明代北监,有集贤门、彝伦堂、敬一亭等众多礼制建筑,文化内涵丰富。四柱七楼的庑殿顶琉璃牌坊,也是北京唯一不属寺观的琉璃牌坊。

国子监琉璃牌坊

  明代北监发达,永乐时太学生人数最多时近万人,明代中叶也保持在五六千人,成为承袭儒家文化的重要主体。数量众多的太学生,除勋戚官僚子弟外, 多数为全国各府州县层层选拔上来的优秀儒生, 还有边疆地区选贡赴京的求学人员。国子学在科举考试中占有特别的地位, 成为士人入仕的重要捷径。为保证监生安心求学,明代国子监待遇优厚,为前代所不及。国子监求学到一定年限的监生,还会分拨至吏、户、礼部等中央机构实习,期满考核,优秀者送吏部铨选授官。这种将国子学与吏治紧密结合的实习制度, 使饱读诗书的监生,能较好地获得从政经验,有利于他们的快速成长。

  明代推行以程朱理学为代表的儒家文化,另一重要途径为科举。中国科举制度肇始于隋唐,发展于宋代,定型于明代,延续1300 多年,对于古代政治、社会、思想、文化各个方面,都产生了深刻影响。明朝建立后,太祖朱元璋吸取元朝的教训,将科举作为拔取人才、恢复儒家文化威严的重要举措,史称“明制,科目为盛”。明代科举分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乡试于各省会举行,以北直隶的顺天府、南直隶的应天府规模最大,顺天府成为北方乡试的重镇。会试、殿试,明初在南京举行,永乐朝决定迁都之后,逐渐移至北京。

  据《明实录》记载,明代北京举行会试,最早在永乐十三年(1415 年)。永乐十六年(1418 年),行在礼部再次会试天下举人。可见其时北京虽仍称“行在”,但已经取代南京,成为全国科举会试的中心。此后每隔三年,就有经过层层选拔、数以千计的举人,从全国各地奔赴北京,参加决定其一生命运的会试。由皇帝主持的殿试,更成为天下读书人毕生追求的荣耀。一旦成为“天子门生”,很快就能成为明代统治集团中的一员,甚至拜相入阁。明代文人的精神风貌,亦由此塑造出来。

  为组织士子参加考试,朝廷在内城东南元代礼部衙门的旧址上修建了贡院,内设龙门、明远楼、聚奎堂、会经堂。尤以考棚数量众多,万历年间曾达到一万三千多间。贡院东西各立牌坊,额题“明经取士”“为国求贤”, 以示科举主旨。北京为全国政治中心,也是全国的文化中心,因此顺天乡试也非其他各省可比。许多与科举制度相关的文化也繁盛起来,对北京的文化发展产生影响。如明朝中期北京开始出现的会馆,主要就是为各地赴北京的举子提供服务的,又称“乡缘试馆”。试馆在清代进一步发展到高峰,成为北京独特的文化景观之一。

 

贡院

  与教育科举相联系的,还有明代中后期盛极一时的北京讲学活动,成为明代思想文化发展的重要载体。明代讲学之风发端于明初的曹端、薛瑄等人,明中后期则以湛若水、王阳明为代表。嘉靖以后,阳明学者几乎无人不讲学, 一度遍及全国。作为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北京更成为讲学重镇,而以嘉靖年间的灵济宫讲会,以及天启初年的首善书院讲学最为著名。

  首善书院是晚明时期致力于学问的讲学书院,由东林党人邹元标、冯从吾等人创设。邹元标,号南皋,与赵南星、顾宪成合称东林党“三君”。冯从吾, 号少墟,是东林党在西北的领袖。其时邹元标有感于党派纷争,向熹宗进谏, 并于天启二年(1622 年),与冯从吾在宣武门内设立首善书院,集同人讲学。首善书院原本为城隍庙讲会的延续,每月讲会三次,但因会讲者颇有声誉, 影响大增,遂得与此前的灵济宫讲会相提并论。前赴首善书院讲学的邹元标、冯从吾、高攀龙、李之藻、方大镇等人,虽见解不尽相同,但共存于书院讲坛, 使晚明的京城文化,在士人的探讨与论争中得到延续。

  除灵济宫、首善书院讲学之外,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明代著名思想家李贽,也先后来到北京讲学,同样产生了广泛的文化影响。盛况空前的明代讲学,成为明代北京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展现了明代士人特有的精神风貌。

  此外,总数二万多卷的《永乐大典》,也是见证明代文化繁荣的珍贵文物。《永乐大典》始纂于南京,编成后藏于南京文渊阁。成祖迁都,下令将《永乐大典》运送北京,藏于大内文楼。世宗时,曾将《永乐大典》置于案头, 随时翻阅。嘉靖三十六年(1557 年)春,皇宫突发大火,存放《大典》的文楼也被焚毁。火讯传来,明世宗三次下令抢救,《永乐大典》方免于难。明世宗命抄录《永乐大典》副本,以免毁于一旦。副本抄完后,先存于皇史宬, 清雍正年间移入翰林院。明清之际,《永乐大典》正本下落不明。清代中后期, 副本也逐渐流失。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时,毗邻东交民巷的翰林院成为战场,《永乐大典》更丧失殆尽。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国家图书馆搜集二百余册入藏, 现已成为该馆“镇馆之宝”。成于明代的《永乐大典》包罗万象,是中国古代文化的瑰宝,在世界文化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

  明成祖迁都之后,北京的文学艺术逐渐繁盛,并超越元代。明代诗词虽不可与唐宋盛况相比,但北京文坛却始终执全国之牛耳。诗词方面,永乐、天顺年间以台阁体独尊一时。台阁体以永乐年间的馆阁大臣杨士奇、杨荣、杨溥为代表,时称“三杨”。台阁体追慕宋人文学风范,主张采用雍容典雅的文风,结合官方主导的程朱理学,抒发爱亲忠君之理念。但这些应制、应酬之作,缺乏对于社会生活的深切关怀,也缺乏对于内在情感的省察,不过由于三杨身居高位,所倡台阁体又与迁都之初的政治需要相呼应,因而一度影响广大。台阁体后期,也渐渐产生一些变化。如徐有贞、王鏊诗歌中所表现的人生感受,就比明初“三杨”更为复杂真实。李东阳以台阁大臣主持诗坛时,也强调要宗法唐代著名“诗圣”杜甫,并注意强调语言的艺术功能。

  鉴于台阁体和八股文风的消极影响,后来涌现出以李梦阳和何景明为首的“前七子”,以及王世贞和李攀龙为首的“后七子”,倡导文学复古,促进了北京文学的发展。弘治年间的李梦阳,因不满时任宰相李东阳主导的馆阁体文风,提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开创了明代盛行百年的文学复古运动。其主张得到何景明、徐桢卿、边贡、康海、王九思、王廷相等人呼应,史称“前七子”。李梦阳认为诗歌创作要密切联系实际,提出“真诗在民间”。这对包括诗歌在内的明代文学创作,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到嘉靖年间,供职京师的王世贞、李攀龙决定重揭李梦阳、何景明等人的复古旗帜,此后又有徐中行、梁有誉、宗臣、谢榛、吴国伦等标榜呼应, 人称“后七子”。“后七子”的领袖人物王世贞,猛烈抨击重视说理、重视词藻的宋代诗歌流弊,提出“效法盛唐”,认为盛唐诗歌体现的雄浑、雅丽、悠长是作诗的典范,提倡抒发真情实感的“真情说”。王世贞所著,有《弇州山人四部稿》《弇山堂别集》等,奠定了他在明代文学史上的卓越地位。尤其是李攀龙死后,王世贞独领文坛二十余年,流风所及,几遍天下。

  万历以后,又有“公安三袁”重视自我精神,反对“复古派”贵古贱今的文学倾向,在文体解放上颇有建树,并直接影响了后起的“竟陵派”。“公安三袁”为湖广公安(今属湖北)人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三兄弟的合称, 而以宏道为主帅,主张文学应随时代而发展,提倡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推重民歌、小说等通俗文学,在明代文学界刮起一股新风,世称“公安派”。万历二十六年(1598 年),三袁在北京西郊崇国寺发起组织蒲桃社,吟诗撰文,推动了北京文学的发展。公安派反对模拟复古,但又注重前人的“贵达” 精神,所作游记、尺牍、小品,或秀逸清新,或活泼诙谐,自成一家。袁中道提出的“性灵说”,成为明代中后期文坛上的新潮流。袁宗道批驳前后“七子”复古之风的《论文》,亦在中国文论史上据有重要地位。《上方山记》《满井游记》等作品,则是描写北京历史风物的散文名篇。

  “竟陵派”以代表人物钟惺、谭元春为竟陵(今湖北天门)人而得名, 又称“钟谭派”。作为明代后期的文学流派,“竟陵派”同样重视个人情性流露的体现,宣扬性灵,反对拟古,在很大程度上是“公安派”的延续。但另一方面,为纠正“公安派”俚俗、浮浅的弊端,“竟陵派”倡导“幽深孤峭” 的风格,标榜“物有孤而为奇”,主张标异立新。“竟陵派”的文章,偏重心理感觉,字句雕琢,语言隐晦。不过“竟陵派”张扬个性的追求,实际上是晚明社会新思潮在文学上的反映,对于中国文学理论的发展具有一定意义。“竟陵派”健将刘侗与北京于弈正等人合作完成的《帝京景物略》,初读生涩, 细读则蕴味深远,兼以多系实地游历,描述亲切感人,成为了解明代北京风 景名胜的文学佳作。

  明代文学艺术的平民化、世俗化趋势,在北京也有体现。古典小说《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以及“三言”“二拍”《金瓶梅》《封神榜》等市井言情作品,以抄本或刻本的形式,在北京各个阶层辗转流传。戏曲方面, 明中叶以后随着全国戏剧的繁荣,昆曲传入北京,成为流行的剧种。明代“戏班”也开始走出王侯宅第,进行公开演出。名列“嘉靖八才子”、曾在北京任职的李开先,就十分推崇与正统诗文异趣的戏曲小说,认为戏曲俗雅俱备、易使常人明晓。他主编的《宝剑记》,对于《水浒传》故事的改编具有首创之功。记载唐代孝行的《断发记》,亦刊刻流行。著名戏剧家汤显祖的“临川四梦”(《还魂记》即《牡丹亭》《紫钗记》《南柯记》和《邯郸记》), 在北京也有很大影响。据明代著名文人沈德符记载,其友黄汝亨还京时,特地将汤显祖新作的《牡丹亭》,作为礼物馈送给他。沈德符读后,感叹称奇, 说《牡丹亭》足与脍炙人口的《西厢记》相媲美,对汤显祖给予了很高评价, 由此可见《牡丹亭》在北京的影响。其他如朱国桢《涌幢小品》、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蒋一葵《长安客话》、刘若愚《酌中志》等,既载录北京宫廷的朝章典故,也涉及京城民间的戏曲稗史,成为内容丰富的明代笔记小说。

  明代北京书画也有很大发展,明代诸帝都喜欢书画。明廷将技艺精湛的书画家征集至京,命擅长书法者待诏于文华殿,擅长绘画者则待诏于武英殿, 由此,全国的著名书画家皆聚集于北京宫廷,大大促进了北京书画的交流与发展。

  明代书法,前期崇尚以沈度为代表的馆阁体。沈度的书法深得成祖喜爱, 将其誉为“我朝(王)羲之”。相传永乐大钟上的经文,即为沈度所书。明代后期,则以董其昌享誉一时。董其昌遍习前代书法名家法帖,兼取各家之长,

  融会贯通,形成了个人独特的书法风格。其字体外表秀美,但又不乏苍劲之气, 兼得颜真卿和赵孟頫之长,世人竞相收藏。如董其昌所书的《关侯正阳门庙碑》,前段行中带楷,用笔涩拙,颜米诸体笔意明显。补题于 30 年后的后记, 则爽朗秀媚,自抒胸臆,明显可见其在书法上的发展与成熟。昌平现存的《吕真人祠记》石刻,行楷遒劲飘逸,也是北京难得一见的董氏书法文物。

  绘画方面,明代画家以沈周、文徵明、唐寅(号伯虎)和仇英并称“吴门四家”,又有徐渭、陈洪绶等人,画艺也很出色。这些人主要活动于江南苏州等地,但大部分人亦曾北上。沈周作有《沧州趣图》,以江南水乡景致, 表达他对于北方山川的文化想象。文徵明官至翰林待诏,有过在北京供职的经历。唐寅曾赴北京参加会试,因遭遇挫折回到吴县隐居,专事绘画。仇英的《汉宫春晓图》,以长卷形式细微描绘初春皇宫中的佳丽百态,被誉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此画托名“汉宫”,所绘殿宇园林实为明代南京、北京宫殿在绘画上的文化再现。

  明代以“泼墨”画法著称的徐渭,字青藤,嘉靖四十二年(1563 年)曾赴京师出任幕僚。万历四年(1576 年)再次受邀北上,并出居庸关赴塞外, 结识了蒙古族首领俺答夫人三娘子。六十岁时,徐渭又应友人之邀游览京城, 居京三年,在北京留下了文化的足迹。徐渭将书法技巧融于画中,产生了“书中有画,画中有书”的奇妙意境,《代应制咏剑草书轴》《墨葡萄图》等为其代表作。

  董其昌早年以书法选入翰林院深造,其绘画成就也很大。在学习前人山水画技法的前提下,董其昌主张“即兴写意”,反对精心刻画的画工风格。董其昌作画,集宋元诸家之长,如《关山雪霁图》气势沉雄,诗意悠远。受这种观点影响,明代文人画风逐渐兴盛起来。陈洪绶,号老莲,崇祯年间曾捐赀入国子监,奉命临摹历代帝王像,得以观摹内府所藏的古今名画,技艺日益精湛,名扬京华。陈洪绶擅长描绘人物、花鸟,注重线条变化,有“画圣”吴道子之风。明代这些著名画家的北上经历,以及其画作在北京的流传,对北京书画艺术的影响不可忽视。

  明代的文化艺术,对后世影响深远。如源于明代宫廷的智化寺京音乐, 就有中国古代传统音乐“活化石”的美誉。明清两代在天坛神乐观演奏的中和韶乐,也是深具特色的中国朝廷音乐。始于明代中期的景泰蓝,更具有典型意义。景泰蓝是一种珐琅工艺品,以鼎盛于景泰年间(1450 年- 1457 年) 而得名。由于技术的突破与成熟,明代烧造的景泰蓝,造型仿古,色彩逼真, 呈现出蓝宝石般的浓郁宝蓝,显得极其高贵华美。后来北京设有专为宫廷服务的珐琅作坊,其技艺也从成熟走向辉煌。景泰蓝现已成为深具历史文化意蕴的中国符号之一。

  (来源:北京社科普及读物《 北京历史文化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