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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心儿”里的东四三条

来源:《北京晚报》  发布时间:2021-03-17

房墙嵌“泰山石敢当”的东四三条四合院门口 李麟手绘

  北京的胡同,既是北京空间的组成部分,也是时间的组成部分。有着700多年历史的东四三条胡同,是我家曾居住过的老宅所在地。至今,她体量不变,保持着当年设计时的原生姿态:宽9.24米,长700米。公元1276年,东四三条胡同与元大都城同时落成,当时即称“三条胡同”,头条至六条胡同均诞生于此时。

  明永乐四年(1406年),在齐化门(今朝阳门)内大街与崇文门内大街交叉处,东、西、南、北四方各修建一座牌楼,这块地界被称为东四牌楼,从此,三条胡同前又冠以“东四牌楼”。1954年,为扩展街道,东四牌楼被拆除。渐次,三条胡同被称作“东四三条胡同”至今,它年轮般地记载着700多年间这条胡同里住户的变化。

  什么人住进三条胡同?

  1276年,元大都城建成后,忽必烈下诏,从原金中都的旧城(北京西南面),迁徙部分居民到大都城内居住。并不是任何人都可随便迁徙,居官者、有钱者优先。据《元史》载:“诏旧城居民之迁京城者,以赀高及居职者为先,仍定制以地八亩为一份;其地过八亩或及力不能作室者,皆不得冒据,听民作室。”依照这个规定,高官、富户从北京西南迁进大都,并按规定的八亩建筑面积,自盖院落,超标不可。1965年,在西直门后营房北城墙基处,发掘出一处元朝的住宅,房基完好,隔扇、柱础、石兽及台阶都无损。这座住宅有正宅,住房坐北朝南,东西是厢房,还有跨院和小花园,全部面积正好是八亩。

  元朝和明朝时,什么人住在三条胡同里,现存资料尚不明确。1644年5月,清军进入北京城。10月,顺治帝在即位诏书中提出:“京都兵民分城居住。”“兵”就是八旗兵;“民”就是非旗人的居民。顺治五年(1648年),又颁谕令:“凡汉官及商民人等,尽徙南城居住。”并限定“来岁岁终搬尽”。清政府对北京城及宫殿没做改动,却对居住内城的居民,进行了一次洗牌。旗民分治政策,在北京持续了267年。

  东四地区为正白旗属地,属“上三旗”,地位较高。逐渐,百姓称东四地区为北京城的“白菜心儿”,以示其地位的优越,三条胡同也就成为北京胡同中的“大家闺秀”了。

  “三府一家”有尊卑

  三条胡同与其他胡同不同的地方,是在清代,这条胡同的住户,可说只是“三府一家”。它们地位不同,建筑格局也有差异。

  胡同东口是阿拜府,阿拜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第三子,追封镇国公。阿拜当年军功不显赫,故所授爵位不高,府邸面积不大。

  紧邻阿拜府邸的是车林巴布(成吉思汗第二十九世孙)王府,这是以最后的主人称谓的,先前的主人是成吉思汗第二十四世孙桑斋多尔济。

  雍正元年(1723年),成吉思汗第二十二世孙丹津多尔济被清政府封为郡王,八年后晋智勇亲王,其子多尔济色布腾与和硕和惠公主结婚,生子桑斋多尔济。

  桑斋多尔济三岁丧母,父亲又于雍正十三年(1735年)去世。乾隆帝即位后,怜桑斋多尔济年幼孤单,于乾隆三年(1738年)诏其进京,先于内廷教养,成年后,娶一公主,被授多罗额驸,享有爵位和俸禄。

  桑斋多尔济府邸为一座四进四合院,房屋100余间,严整舒适,高大厚重,出廊带厦。前后院从垂花门起,都以游廊贯通,第二进院正房内的天花木格吊顶彩绘,配以龙的图案,显示了这座府邸的尊贵。

  车林巴布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十一月承袭札萨克、多罗郡王。札萨克是蒙古族部落首领,多罗郡王是清廷的爵位。车林巴布一身二任,在清朝是少有的。

  车王府藏有大量珍贵的满族曲艺子弟的书和曲本。自20世纪20年代分两批散出,流落于街面。其中有一部《蒙古王府本石头记》,又称“脂蒙本”,专家考证,这个版本为120回,但前八十回有脂批,后四十回为后人用白纸刻印。

  车王府西墙是一条通道,通道西侧为仓韩家。仓韩家没有爵位,为皇家管理附近的几座仓廒。虽然是个肥差,但地位低下,住房不能紧挨着王爷府。于是,在车王府与仓韩家之间,辟一条通道,以示尊卑。

如今东四三条的“泰山石敢当” 曾子芊摄

  仓韩家住房规格平平,没有高屋大院。他家西端南屋墙角正对着二条横胡同,为保平安、辟邪,仓韩家在南屋墙角,嵌进一条一米高、宽约40厘米的石雕“泰山石敢当”,这石雕保存至今。

  仓韩家西邻是赫舍里氏英家,主人英朴,江苏粮道,负责皇粮征收和押运至京城。英家的正门在三条胡同,后门在四条胡同,院落纵横,气势宏大。花园里,亭阁叠石交融,水塘花木掩映。府内还有一座戏楼,夏日,庭院搭“天棚”防晒、纳凉。大门内,一棵硕大的梧桐树,在内城少有。

  英朴后人中,一位格格嫁给了乾隆帝长子后裔贝勒毓朗,生女儿婉容,婉容嫁末代皇帝溥仪。

  英家占三条胡同路北的西半部。英家府和仓韩家的住房也不能相连,于是,在仓韩家与英家府之间,又辟一条死胡同隔开。

  百姓渐入“白菜心”

  1912年,清帝逊位。三条胡同的车王府、英家府、仓韩家断了供给,于是将王府大院切割出售。到1949年,三条胡同共有55个门牌。

  依然从东口说起。

  阿拜府分割五个门牌被卖掉,车王府主人车林巴布离北京到蒙古任职,房屋被分作三大部分卖出,门牌7号、8号为日本的石景山东支那冶铁株式会社。车王府中间部分,卖与万国道德学会。车王府西部,被周大文购买。周大文在民国初年,供职在张作霖部下,被张作霖器重,并与张学良结下莫逆之交,拜为把兄弟。1931年,周大文出任北平市长。

  仓韩家分六部分卖出,形成6个门牌,但每个门牌的建筑,都为较小的二进四合院。

  西部英家大院,按其范围大约是24号至34号,其中以28号为最大,其余也多为二进小四合院,但比仓韩家的二进四合院整齐、有规模。住在这里的有当年红极一时的京剧“冬皇”孟小冬,在三条胡同期间,孟小冬潜心学习京剧余(叔岩)派艺术。1943年,余叔岩病逝,此时孟小冬演唱余派的水平已达巅峰,人们把孟小冬视为研究余派艺术的活标本。1945年,孟小冬离开北京前往上海。还有几户没落的皇族,也住进了英家大院。

  兴于乾隆朝,没于光绪朝的金融业恒利号董姓,在民国初年,四兄弟及妹妹在三条胡同也买下了五处房子,门牌为16、17、31、32、52号。曾经,董家经营银号很成功。北京有谚语:“头戴马聚源,脚蹬内联升,身披瑞蚨祥,腰缠四大恒。”表明一个阔绰的人一身名牌。“四大恒”指四家银号的银票,董家是四大恒之一的恒利号。

  “四大恒”都衰败于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银号经营不下去了,改作其他生计。

  就这样,英家大院连卖带租,本宅也没了几间房。

  老街坊讲“老礼儿”

  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三条胡同的住户,又一次被洗牌。封闭的四合院大门被打开,曾经是独门独院的四合院,陆续搬进了新住户。

  东四三条胡同里,房屋建筑没了尊卑的格局,留下的是人和人之间的礼节。

  在三条胡同出生的孩子,在胡同里遇到长辈,不管认识不认识,必是站定、鞠躬,并说:“大爷好!”对方笑容可掬地夸一声:“好孩子。”这时,孩子方可前行。当然,遇到年长妇女,礼节一如对待“大爷”,只是称“大娘好!”对同学的母亲,则称“伯母”,不叫“大娘”。男孩子没有在胡同里嬉戏打闹;女孩上学、放学,也是步履匆匆,不会随意逗留。

  新中国成立前,三条胡同里的孩子都在位于五条胡同的普育小学读书,大半都是同班同学。他们对同学的哥哥、姐姐,也仿伙伴称“大哥”、“大姐”、“二姐”,时至今日,人已进入耄耋,称谓依然如此。

  2014年,我应东四街道文联之邀,为东四三条胡同作“口述历史”。一行人,走到胡同中间我家老宅门前时,一位大妈恰巧从大门里出来,见了我,一怔,接着说:“哟!这不是三姐吗?老没回来了。”

  我在家排行第三,弟妹称我为三姐,他们的同学自然也称我为三姐,渐渐地,“三姐”反倒成了我的“官称”。我连忙对大妈说:“赵大娘,您眼力真好,几十年没见面儿,您还认出我来了!”

  其实,赵大娘比我岁数小,她搬进来时,我早已离开老宅,住进了北京日报宿舍。我称她为“赵大娘”,也是从众,周围邻居都这样称呼她。

  赵大娘拉着我的手,把我打量一番后说:“见老了!”

  天晓得,这年我都81岁了。这就是北京人会说话,她不会说:“瞧你一头白发,怎么老成这样!”反倒轻描淡写地说:“见老了。”言外之意:你还没老,只是“见老”。

  紧接着,赵大娘又问了句:“孩子们都好!”

  这也是老北京的“礼儿”,不追问隐私,又要礼数周全。只说:“孩子们都好!”一言以蔽之,代表问候全家。礼数到了。齐活。

  我一阵心暖。虽说我始终没离开北京,东四三条,却引发了我的乡愁。

 

  (来源:《北京晚报》2021年3月9日第25版;作者:李钟秀;原标题:街道胡同故事多——“白菜心儿”里的东四三条;图片:原文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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